如何过得黄昏_不知道有没有二的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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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有没有二的一 (第2/2页)


    白某方才因占卦被搅跟他们打了一架,又运功跟阎王抢人,也是疲累不堪,手一挥收起幽明录,满是烦躁地横他一眼,“你们两个还未必有我长命,我要他寿命做什么,顾家小儿,管好你自己吧。”

    迟驻醒来时精神恍惚,浑身剧痛,又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畅快,恨不得这痛来得更猛烈些,才可稍平他深惭愧悔。

    想他一生恶行累累,活该死后也不得安宁——要更不安宁才好。

    哪像现在,高枕软被,暖香漂浮,日光透窗而入,隐约可闻外间雀鸟啾啾……

    ——他没死!?

    十三推门进来,正见迟驻双眼大睁,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傻是傻了点,好在是能喘气会睁眼了,高悬数日的心终于落地,脚步也轻快起来,将药碗放下,几步走到床边,眼睛弯了一弯,“醒啦?”

    迟驻发了大火,整个人狂躁得像被侵犯领地的雄狮,换做平时,以十三那点本事,恐怕几下就会被拧断脖子。但他并不很害怕,因为这头雄狮手脚腰身都被填了棉花的软布条固定,软和也坚韧,绑得他动弹不得,脖颈伤处包扎更是精细,非但蹭蹭锅起,还如治疗骨折一般以木板固定,连摇个头都做不到。他再发火,十三也有办法。

    反正那怒火全在眼里,若不看想,不看就是了。

    ……说到底还有点心虚,十三伸手在他身上按了按,不舍得点xue,就只放在胸膛之上轻轻压制着,别开视线不敢看他,背书似的将这几日反复背诵、琢磨用词的解释说给他听:“将你绑起来是怕你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弄破伤口,这里没什么好大夫,要是伤口裂开就麻烦了。我们已离开范阳,但月泉淮有南下之意,我不敢与他们撞上,因此只能往北走。再者,厌夜师兄伤重,不能主事,我须在此顶替一阵,直到那边派新人过来,暂且委屈你在这里养伤。”

    迟驻怒火不减反增,眼睛几乎蹦出剑影,却说不出话——他被月泉淮飞叶割伤咽喉,本就无法出声,十三怕他乱来自伤自尽,连嘴里都塞了一张细细软软的棉巾。

    防到这种程度,定是知道他不想活了。

    他自己不想活,所有人都想他死,连顾锋也同意了,这个人大费周折地,救他干嘛呢?

    迟驻也有自己反抗的办法。

    他不肯吃药。

    十三自然舍不得把他下颌拧脱强行灌药,就用对待伤员的办法,用竹管伸进齿缝,用布巾吸水喂食,什么手段都试,一碗药往往要折腾一两个时辰。迟驻伤重,内伤加外伤还有心伤层层交叠,才喝完一碗,下一碗又到了,整得两人都苦不堪言。如此反抗三五日,迟驻终于无奈,不得不承认世间就是有脾气如倔驴,不知变通如顽石之人,在竹管再次探如唇间时,用眼神示意他愿意喝药。

    又过数日,迟驻伤口见好,看起来脾气也平和不少,十三心里高兴,又不敢真的相信他,还是将他绑着。偶尔天气晴好,迟驻望着窗棂发呆的时间会久一些,十三几番犹豫,终究狠下心来点了xue,拆去软布,卸了棉巾,搀他出去走走,入睡时又再绑上,松松束缚四肢,教他不要乱动。

    到底是渐渐放松了警惕。

    那日屋外云气翻涌,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两人不出门,就在房中坐着,迟驻不能说话,倚坐床头手里拿着一卷翻看到一半的闲书,手脚都没被绑住;十三知足常乐,没什么想说的,背对他琢磨怎么在蜜饯里加霜糖才叫果脯爽口,一室寂静里各做各的事,倒也和谐。

    迟驻这几日心绪涌动,连带内息都在体内乱窜,一时自我厌弃,一时又贪恋人世,反应过来更加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有何脸面被人如此妥帖照顾?他情绪极端反复,目光却是淡淡,投向十三背影,犹豫片刻。

    但也只是,犹豫片刻。

    一念行岔,迟驻眼中红光大盛,已是入魔前兆,摧骨血屠身形何等灵巧,轻描淡写一个动作也不是常人挡得住的,十三不及防备,还没转身就被他用力掼到地上,后脑砸到石板发出好大一声响,直接把他摔懵了,眼前一花,错失最佳反击时间,就这么被扼住咽喉,按在了地上。

    那只铁箍一般手的还在加力。

    迟驻耳畔有人尖叫,有人哭喊,吵闹纷杂,嗡嗡作响,一个他说杀了他吧,杀了他就能去死了,你不是很想死吗?另一个他说此人将他救起,恩将仇报岂不是连猪狗也不如,何况他如此纯善,这段时间以来,他不快乐么,他又舍得么?

    迟驻神思不清,混乱得要命,仿佛顾忌什么,手上力道骤停,但又未收,两厢博弈间,最先撑不住的是十三。

    凌雪阁来的侠士目光已散,试图扳开迟驻手指的手也渐渐脱力,片刻之后,他似是明白无可挽回,松了手不再挣扎,反而向迟驻伸去。

    ……又不是伸向咽喉。

    那只手在迟驻肩头碰了一下,然后如同枯叶盘旋,终究落地。

    迟驻下意识手一松。

    他死了?

    第二个念头顷刻之间盖过了第一个,迟驻猛地缩手,一边摸向十三颈脉,一边怔怔低头——胸口透出血迹,是他动作太大,将心口伤处迸裂了。

    十三当时可能想帮他止血。

    生死关头,何德何能。

    指下心脉微弱却坚韧,如同最早束缚住他的棉布一般,将他柔柔包裹,叫他无可挣脱。迟驻心头一酸,瞬间涌上一辈子那么多的苦痛、不堪、委屈,又夹带着一点认不明白的欣喜,他俯下身,不过片刻,十三肩头就浸润水意。

    大约半个时辰后,十三醒转。

    两人形势逆转,变成他躺在床上,迟驻坐在桌边,先前搏斗打烂的碗已被换过,碎瓷片也都被清理掉,迟驻手边放着一只空碗,显然是已喝过药了。

    他们对视着。

    十三又弯了弯眼睛。

    自那日起,他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日渐亲密的状态,迟驻有时手上做着杂事,仍会突然说一句他不该活,十三原先还会紧张,现在已能平静地继续手头工作,闲聊一般反问:“你杀过多少人?”

    迟驻闭了闭眼,等待宣判一般,淡淡说了个数字。

    比他少一些。十三也停下手,认真道:“你猜我杀过多少人?”

    迟驻明知他出身凌雪阁,与他还在新月卫时一样,也是一群人手里的利刃,动武时动作堪称狠戾,手里不可能没有人命,但……实在难以想象,只能看着他,摇了摇头。

    “二百九十四人。”十三轻声道,他搬动木凳,坐得离迟驻近了些,自己不知缘故,他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他望着迟驻的眼睛——他们甚少这般对望,十三说:“这些人里多少是罪有应得,多少是含冤而死,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自知杀孽太重,但又有想做的事,不得不做的事,在下地狱前,总想活着,所以我要将这笔债背起来,以后死了,进油锅里慢慢还。”说到这里,十三隐隐感觉时机已至,明知故问道:“你有想做的事吗?”

    迟驻思及以往凌云壮志,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年少轻狂,一时语塞,没有作答。

    十三见好就收,未再追问,弯唇笑了一笑,将视线放回还没拌好的馅料上,那是他们明天要吃的包子馅,“若是愧疚,就想办法弥补。你死了,他们不会活过来,但你活着,会有许多人因你活着。往事毕竟只是往事,如今,且向前看吧。”

    夜至深处,屋内烛火已暗,窗外分明一丝星光都没有。

    迟驻却仿佛看见浓重黑雾之中,透进一点,一线,微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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