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第3/3页)

 回到家，祖先还没拜完。「他呢﹖」幸好不在！

    阿姆唤他到厨房，偷偷塞给他一只肥美的大J腿，叫他去竹林里吃。弟妹也很高兴见到大哥，毕竟好久没看到他。

    大家一起围桌吃饭，这种情形也偶尔在拜拜时才有的，而且，现在「他」又不在。「我们先吃！」阿姆喊回囝仔群。吃饭当中，阿姆不停的挟菜给他，他也帮忙挟菜给弟妹，大家争先恐後地问他出外的生活。他好高兴喔！想起了背包里预备给大家的东西，当礼物放到大家眼前时，弟妹惊呼欢叫，阿姆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丐仔眼眶红了，这就是「家」呀！

    听到咳痰和重重的走路声了！「他」回来了，满身酸腐的酒味一面「哼哼嗑嗑……」手指向丐仔的鼻子，腿一面伸起来曲踞在长凳上，一副猩猩样，也神似电影里的「鸟人」。蹲定姿势，就开始呼鲁呼鲁的喝汤，一双筷子把菜堆过去又拨过来，活像只大公J，r0U骨头往脚下一扔，酒杯、碗筷、残肴狼藉一桌……阿姆先离席到厨房整理去了！丐仔也趁机端着碗筷起身想走开……这时「他」举起酒杯拿着他瞧﹕「祝咱伟大的英雄转来！哈哈哈……」丐仔真的不想坏了刚刚那麽美好的气氛，还是举步迈开「按怎﹖靠势喔！去台北镀过金，不同款了喔！了不起矣！」越说越失了分寸，气氛转为僵涩。丐仔真的恼火了，转身进厨房。其他小鬼也不敢再贪恋桌上的菜肴了，各自鸟兽散。

    丐仔实在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何一直跟自己敌对，而且是尖锐的仇视，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父子恳谈这回事，他一向设法躲避「他」，「他」则任他自生自灭外，还不断的找他碴。有时看着「他」的背影，日渐佝偻的身子，落魄、晦暗且孤独，丐仔就感到巨大的凄怆，便想到自己的未来。他跟「他」不都是如此卑微、可怜的吗﹖为什麽反而互相煎熬、nVe待呢﹖

    「啥物时阵yu走﹖」阿姆在打包食物，低头问。

    「等一下就走！」丐仔踱到洗碗槽旁，又踱到後门，望向一大片竹林。

    「明仔载无是也歇困？」她抬头看他。

    「包一寡仔物件予你挈转去食。」他偏过头，正与她略带愁怨的眼神相视，他很快的闪过，她继续忙着。

    此时，院埕传来争吵，夹杂哭叫声。大弟手上扬着一只J翅膀跑过来，meimei跟在後头追﹕「我的，那是我的啦！」大弟仍把r0U悬在头顶上晃荡，小妹百般构不到，索X坐在地上哭啼。丐仔走过去将r0U拿下转交给小妹，大弟发现手空了，瞪她一眼，又想去抢。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不知几时已持起扁担，就要往两人劈下，丐仔抢先一步拉开他们，「他」顺势就往丐仔的背击下。他整个神经痛到拉紧，即刻反S的捡起一根柴bAng抵挡。

    「g！你想袂拍Si老爸矣！扫帚星！衰尾道人啊，你！一出世就带衰啦！」「他」发酒疯了，这次还真的疯了！喃喃自语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扁担落下的力道丝毫不减。「你一出世就害Si恁阿姆，这阵阁想卖打Si你老爸！」「呃，呃，呃……」开始呃起酒嗝，手上的力量和速度骤然慢下来。丐仔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没察觉，只是反SX的抵抗，於是木棍就直挺挺地打在「他」的肩上。阿姆大叫一声「夭寿喔！」连忙跑去「他」身旁。丐仔丢下凌乱的现场，怀着前所未有的疑惑和恐惧冲出家门去。

    至今，耳畔还不时地回绕﹕「囝仔拍老爸啊！天啊！我的囝仔拍我！」

    他再也没回去过！直到阿姆央人写信来﹕「你爸爸Si了！」「他真的是你爸爸，不用怀疑，而你mama在生你时，因为血崩大量失血，难产Si了。」信上的字像一只只蚂蚁，爬过心窝，咬得他痒痛难止。他是「他」的长子，是「他」和mama唯一的孩子，「他」创造的第一个生命。那麽他必定也被抱过、逗弄过吧！只是这些刹那的温馨都未曾留存在他记忆。「他」Si了，而mama，从未谋面的mama也Si了！每日盼望的奇蹟不是这样的！不是，他也不想这样！

    而她竟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不是﹖

    他真的倦了，随便找块有荫凉的石头坐下。

    这村子何时如此静悄悄？yAn光粼粼波光在水田闪烁，几只白鹭鸶栖於傍溪的矮树丛顶。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的家乡，有份抚慰人心的宁静。当大地一切复归平静时，他再也不在乎别人是否多Ai自己一点了！说真的，他的生命中本来也没什麽可希冀的，对自已悲剧的遭遇，从无法理解，不能接受，到现在知道真相後的无奈，他想，是老天爷对他开个大玩笑吧！既然他天生就有这麽沉重的困厄，或许他是有这样的本领，可以克服或超越未来可能遇到的其他挫败、辛酸吧！

    「回家去吧！」丐仔伸个懒腰，彷佛做了个h粱之梦啊！

    那条通向「黑窟」的路在眼前逶迤而去，直掩没在一片竹林里。此时夕雾已笼罩整个山谷，连距离丐仔最近的电线杆也被吞噬了！丐仔领悟到﹕要在模糊不清中希冀看到寻找已久的事物，是件很悲凉，也是非常嘲讽的事。

    出外这麽多年最想念的也只有「阿姆」了――从小始终以为的唯一依靠。他想看的，不也是阿姆温柔的眼神吗﹖听素欣说，自弟妹一个个到都市读书後，她固守着老房子，挖了几畦的菜园种菜，养J养猪过日子，照顾工作受伤的「他」。丐仔彷佛已听到阿姆轻柔的呼唤。

    「你是丐仔﹖赶快回家去吧！人家都在等你盖棺！」一位年劭的乡人匆匆下山，看见他时催促着。

    也许也该看「他」最後一眼，让「他」瞑目安歇吧！丐仔快步跑上最後一段山坡！

    创作感言

    记得多年以前，随着先生来到他多故事的故乡，我便离乡背井来到台中。渐渐的，也真的益发感受到﹕其实，每个人的背後都有故事，在听或看或写故事的历程中，也滋润出哀矜而勿喜的悲怀。人云﹕老来可喜，熟谙世事，不正此谓吗﹖

    评审讲评洪中周

    本篇作者深谙创作的技巧，以切入的方法回溯父亲的暴nVe，以致家成为逃离的「黑窟」，生活的冲击与身世的质疑成为进行的张力，末尾父亲是亲生，母亲非亲生，使情节合理，并造成感动。客观描述明确具T，主观意图温馨自然，是一篇好。

    台中市第一届大墩校园文艺创作奖教师组类第一名

    八十七年五月七日颁奖收录於得奖作品集第五十二页到六十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