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第1/1页)

    三十五、

    孙策背靠岩壁沉默的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缚在身後，双脚也被束缚着，额上伤口的血已乾涸。手腕因早前的挣扎被磨得脱了皮，碍眼的红痕围了一圈。

    身前火堆中的柴枝啪啪地燃烧着，照得他的脸一片金黄，只是却不能让硬冷的脸柔和起来。

    孙权倚在不远处的一旁默默看着他，彷佛感到他的视线，孙策抬头与他对视。黑瞳微眯，乾燥的嘴唇紧抿着，彷佛压抑着怒气。四目交投间，孙权看到他疲惫的目光中带着失望与冷漠。

    那目光刺痛了他的心，嘴边扬起一抹苦笑，提步慢慢走近孙策，蹲在他身旁，撕开外衣一角的布料，往绳子与手腕之间塞进去，动作小心翼翼且轻柔专注。握了握孙策的手，确保他的手仍是暖的。

    他完成手上的动作後，才抬起头望着孙策，温柔地笑着：「哥，还记得我八岁时，你曾带我骑马，我们走着走着，竟发现一个山洞入口，你说不要跟别人提起，若日後有人袭击，你也可以带着我们躲在那边。哥，我真的没有对别人说过，因为这是我们二人的秘密，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

    孙策只定定的看着孙权，没有作声，身体刚复元且刚才徒劳无功的挣扎已令他力竭筋疲。

    彷佛想到以前美好的日子，孙权笑了：「自此你就常带我到那边，吃着刚摘下的石榴及娘亲弄的点心。」

    目光落在眼前不远处的岩壁：「哥，在你到了寿春後，我就常独自走到那山洞，一坐就坐上一整天，幻想着你就我身旁，一如既往抚着我的头发，对我温柔地笑。我每次到那边，也会在岩壁刻上一刀，心中默数着，期望当我划上一百刀後，你就回来。可是，我划了三百七十三刀，你才回来。哥，你怎麽能抛下我，怎麽要我一个人在等你?」

    意料中没有得到孙策的回答，他回过头看着他轻说：「你说我恨你，可是这麽把你刻在心中的一个人，怎麽会恨你，怎麽会伤害你?哥，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孙策淡淡的看着他，半响才开口：「那现在你又在做什麽?难道这样还算不上伤害?」

    孙权苦涩地笑了，唇止不住颤抖：「哥，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但我就是不能放你走，我知现在一旦放手，你我就完了。哥，等一会，再等一会，待你肯原谅我，再给我机会时，我们就一起回去，好吗?」

    孙策深深吸了口气：「你还需要什麽机会?那天我已提醒你，我一直等你醒悟，一直等你向我坦白，但昨晚你仍想用檀香毒害我。你可知道谋害禁锢江东统领，该当何罪?但我还念你是我亲弟，若你现在放了我，我可当什麽事也没有发生，不会再追究。」语气还是冰冷，听不出波澜。

    孙权闻言只笑了一声，带着点凄然：「在我下毒的那一刻，已做好被车裂的准备，没有想过要回头，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

    抬手抚着孙策因失血寒冷而苍白的脸，孙策却扭动着身子欲避开他的触碰，但手被制肘着，很轻易就给扳回身体。

    孙权的额抵在孙策的脸，手也抚上他的肩:「若我放了你，你可既往不咎，那麽我们是否可以重来?你还会像以往一样喜欢我?」

    孙策看进他的眼里，回答得坦然：「权弟，我曾渴望你快点长大，我孙策的亲弟，不仅长得好看，还冷静机智，文韬武略，将来必成大器，出类拔卒。我把你保护得很彻底，把最好的都给了你，因为你是我的骄傲，是我最疼惜的人。」他顿了顿再说:「可是，你长大後，却急不及待去算计加害我。你让我觉得自己愚不可及，我在你面前已毫无尊严。我实在无法面对你，无法待你如从前。」

    孙权只能颓然地看着他，心痛得难以自持:「哥，若你说你爱我，与我在一起，我会放开你，到那个时候你可以一刀把我杀掉，但你却连骗我也不愿吗?」

    孙策眼中的冷漠已褪去，剩下淡淡的哀伤与疲惫：「我知我可以说些你想听的话，让你放了我，只是我不想我们之间留下的只有谎言。况且，我不会杀你，就算你如此算计我也好，我也不会伤害你。因为，我不是你。」

    孙权只能把孙策拥得更紧：「哥，我一直也很内疚，内疚得每夜都做恶梦。我真的无心伤害你，更绝不是你口中的加害算计，我只想用我的方法保护你拥有你。你抚心自问，除了这件事外，我何曾骗过你，何曾伤害过你?难道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就是错?我是想统领江东，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你。我想成为你的盾牌，为你挡去一切伤害与暗箭，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安稳生活，这有错吗?为何你还不肯信我?」

    孙策默然了良久，僵硬的身体终於软化下来：「我信你。」轻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又如何?妄顾我的感受意愿，把我变成一个废人，这就是爱吗?这种爱，让我害怕，也让我承受不了。」

    孙策言罢扭过头看着山洞的入口，像是有什麽吸引着他般，看上了良久，才淡淡地说：「权弟，我真的很喜欢你，如今也喜欢，但我们真的已走到尽头，不能走下去。」

    孙权面如死灰的看着孙策，他以为兄长相信他的说话，二人就可以回到从前，可是孙策却扼杀了他的幻想，他喃喃地说：「哥......我们真的再无可能吗?」

    孙策别过头看着他，再没有说话。孙权突然笑出声来，可是笑声却惨淡哀伤，他看着孙策道：「无论我再做什麽，也无法挽救，你也会离开我，是吗?」

    孙策只闭上眼睛，不再看孙权悲哀得扭曲的脸容，只能缓缓地说：「权弟，抱歉，我就是不能......我这辈子最多最深的感情宠溺都给了你，你可知道当初我是下了怎麽的决心跟你在一起?每夜熬过多少内疚的煎熬?我为了你变成一个置伦理不顾的人，变得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人，可是你却如此害我。」

    孙策轻轻叹了口气，顿了顿再说：「不论出於什麽原因，谎话终究是谎话，伤害与裂痕也无可避免造成。再说，乱世当中，生活已寸步难行，还要费心推敲你的心思，对你加倍防范，我会觉得很累，而你也只会终日惶惑不安。你我之间没有信任，就等於一无所有。结束一切，对我们二人都好。」

    孙权只紧紧抱着孙策，他渴望能像以往的每一次，双手抱着孙策的腰，下巴抵住他的肩膀，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在他耳边说爱你，或者只静静地专注看着他的侧面。

    他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那些美好的时光。可是，他知道，就算他倾尽所有，也不能挽回什麽。

    孙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动了动唇：「权弟......」孙权闭上双眼，感到泪水滑过脸颊滴在孙策的颈上，这是他六岁後第一次哭。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孙策说得太清楚，不留余地，连自欺欺人的空间也不给他。

    他们真的已走到尽头。这种绝望恐慌的感觉让他的心痛得像淌着血，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实在负担不了这心痛悲伤的感觉。现在的他只能像六岁的时候般，抱着孙策在痛哭。

    「哥，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曾答应我，到死也不会把我丢下，你忘记了吗?你已经把我抛下过一次，不要再留下我。哥，我求你......」孙权一边流着泪，一边喃喃地说，泪水沾湿了孙策的肩膀。

    「权弟，你没有失去我，我们还是兄弟，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你犯了什麽错，你永远也是我的权弟，我永远也在你身边，当你的哥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