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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元灯 (第6/6页)
”语毕他又忽而想起怕是早已三更了,又补一句:“不对,十六。” 话音刚落,帝释天猛地掀被下地。酒还没醒,他笨拙地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就要往殿外走。见他走一步晃三步的样子,阿修罗急道:“你去哪?” “厨房……”帝释天推开门,被三更天的冷风激了个哆嗦。他刚迈出去一步,身上一沉,是阿修罗在他身后将披风围到他身上。 …… 2 “你饿了,就唤几个宫人来给你做些夜宵,自己跑来厨房做什么?”阿修罗跟着帝释天来到厨房,看他东倒西歪地掀开这个锅盖,搬出那个菜筐。 帝释天晕晕乎乎地转过身来看他,碧色的眼里笼着一层雾,走了一路现在才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个大活人。他朝他摆一摆手:“你——你怎么也跟来了,回去,回去。” 阿修罗被他推了一把,没推动。他把那个在灶台边上胡乱忙活的人揪过来,恼道:“帝释天!你到底要做什么!” 夜深人静,阿修罗第一回这么大声说话,声音在空旷的小厨房回荡。帝释天似乎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看他,直盯到阿修罗都莫名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许久他才带了些难过地小声道:“我想给你煮碗面。” 长寿面。 阿修罗一怔,才想起来今日是自己生辰。 帝释天一手拿rou,另一手拿刀,切了半天也切不下薄片来。阿修罗在一旁看得着急却不能上手帮忙——帝释天严令禁止他插手。他见帝释天醉醺醺拿刀切rou片实在危险,只好朝他道:“不用切那么薄!” 帝释天回过头来:“为什么?” “……”阿修罗摸了摸鼻子。“我爱吃大块的。” rou切好了,帝释天又去拿菜。烛火下那菜刀寒光一闪,阿修罗赶紧又开口叫他:“别切菜了!” 2 帝释天纳罕:“不加青菜吗?” 阿修罗只好又硬着头皮道:“……不爱吃青菜。” …… 那一碗“面”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阿修罗叹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小桌对面帝释天眼睛亮亮的,他看看他,又看看面,面有点坨了,面汤上漂着几片可怜的葱花,rou切得奇形怪状也不知煮熟了没,中央窝的蛋破破烂烂已经成了蛋花。 面对这一碗东西,阿修罗却认认真真地拿起筷子吃起来。晚冬的天气,那碗面腾腾地冒出热气扑到他的面上凝成水汽,让他有一瞬间觉得眼睛有些潮湿。他忆起儿时母亲还未去世时,她总是在生辰这天给他煮一碗面。母亲厨艺并不怎么好,帝释天也是,但他觉得世间所有的珍馐美味都比不上这面。 被爱者有资格骄纵。他又想起这话来。 此刻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被爱的又何止帝释天。他看见对面人额头上的薄汗,白衣裳的袖口脏了,方才烧灶火的时候蹭的。鼻尖还有一点点面粉,金色的发丝贴在面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阿修罗感到有什么正在心口流淌。它是酸的、甜的、guntang的,他克制,但它沸腾与满溢,最终流过他心中每一个角落。他沉默地、安静地吃完面,又端起碗来将面汤都喝掉。筷子周周正正地放在空碗上,帝释天伏在桌对面望他,开口问:“好吃吗?” 他点一点头,见帝释天笑起来,又叹:“你啊……” 外头,月亮已经沉落下去一些,但冬日天亮得也晚。小桌上烛火幽幽照亮两个人的脸颊,帝释天抬眸看阿修罗,灿金的眼眸里映着火光映着小小的自己。 2 “阿修罗。”他说。“你知道吗。” 烛光下他缓步走到屋子的正中央去,西沉的月亮恰好从窗口透过一束清晖。帝释天高举手腕过头顶,好似掬一捧月光。广袖垂落,舞姿定势,借着月色他回过头去望他,眼里是三分的醉意七分的缱绻。 “我从前以为,这支舞我再也、再也不能跳与你看了。” 莲步轻移,翩飞的衣袖在月色与烛火间透出皎洁的光华。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帝释天跳舞,一年前的那次宴饮他也曾在金碧辉煌的殿中看他跳过。可那时两颗心隔着渺远的距离,他们一个迷茫不知来处,一个绝望只求归途。再见帝释天那一眼他是什么感觉呢? 帝释天极认真地舞,他今日是匆忙从榻上下来的,只胡乱穿了件寻常衣裳,此处更无当初大殿上华美的陈设与丝竹管弦。他们只在昏暗的小厨房里点一盏灯,借外头的月色照亮,像寻常人家的一对寻常爱侣,可这支舞却是真真正正地、独属于阿修罗一人的。 是了。阿修罗想起来。 再见他的那一晚,他忘记了自己的前尘往事,忘记了帝释天。 却没有忘记爱他的感觉。 他看到烛光拉长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面上,灵动如振翅欲飞的蝶,又挺拔如翠柏苍松。浅金色的头发被月色镀一层白霜,明与暗交界处他是唯一的颜色。白衣拂过窗棂与桌角,空地太小,帝释天只在桌边那方寸之地辗转腾挪,他们离得近,一个停步,两个人目光相接。 他看到帝释天竟然是笑着的。 2 最后一步落下,帝释天停在他身旁。他蹲伏在他膝侧,倦鸟归巢一般,不含妩媚不含情欲,只那么抬眸望他,望着望着那眼神就迷离起来,他有些困了。前半夜他喝了太多酒,这舞半醉半跳,没能跳太久他便站不动了。阿修罗垂眸看他,他忆起方才回来的路上帝释天说的那些醉话—— 原来这支舞,是他五年前“欠”了他的。 帝释天又软倒睡去之前,阿修罗俯身去接住他。他看到那人轻轻颤动的睫,忽然、忽然地很想吻他。 他凑近那张熟悉的面庞。他嗅到轻轻浅浅的莲花香气,与若有似无的一点酒味儿,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见帝释天的,一声一声,此起彼伏,而后两个心跳逐渐成为同一个频率。他想起许多事,又终于想起那年上元他牵着他的手,于灯火阑珊处吻他时候他的所思所想。 那时他想,倘若帝释天将他忘了,他就再吻他一次,两次,三次,一百次,直到他记起他来,记起那夜的月与星与灯火。 “可你记着我,我却将你忘了。”阿修罗垂眸看怀中人,苦笑道。“我是天下最不好的人,你还为这么不好的人喝成这样。” 最后的最后,他去细细吻过帝释天的眉眼、鼻翼和唇角。他说,也是欠你的。 一片寂静中他听见帝释天梦呓般开口。 “……生辰快乐。” 起笔于: 2 北京,2023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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