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不哭 (第1/1页)

    问题出现在睡觉的时候。阮雀下午睡了太久，半夜又醒了。

    “阮阮？”陈璋守着阮雀不敢睡熟，怀里一空他马上就惊醒过来。他起身坐到阮雀身边，即使夜里漆黑一片，他也觉出阮雀的不对劲来。他抬手把夜灯打开，“怎么了阮阮？”

    阮雀在光亮起的那一瞬眨了眨眼，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陈璋的心提起来，他一看到阮雀的眼神就知道他又发病了，那种迟缓、茫然、悲伤。只是这次他的眼睛睁得大，圆圆亮亮的，所以眼泪不是流下来，是在每一次眨眼中砸下来。

    “陈叔叔......”

    陈璋听到这个称呼一愣，“我在......阮阮不舒服了是吗？”

    “我难受。”阮雀哽咽着，用手背用力抹过通红的眼眶。

    陈璋呼吸放轻，动作也放轻，他把阮雀抱到自己腿上让他侧坐，怕他那么直直坐在床上压着伤口，“哪里难受？”

    “不知道，我不知道......”阮雀靠着陈璋的肩膀一个劲地摇头，皱起眉眼掉眼泪，“我好难受啊——”

    陈璋低着头专注地看他，握住他又要去抹泪的手，伸自己的手指把他眼睛一圈的水渍揩去。阮雀刚才擦泪太用力，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于是陈璋就说出来了，“阮阮现在是只小兔子。”

    阮雀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走，眼泪垂在眼眶里忘了掉，“......真的吗？”

    “嗯，阮阮看不见，叔叔看得见。”陈璋遮掩掉所有不安和心伤的情绪，对他弯起嘴角笑了笑。

    阮雀一脸怀疑地伸手摸了摸身下，“不是，我没有尾巴，”他又抬头去摸头发，“和耳朵。”

    “兔子不一定就要有尾巴和耳朵。”陈璋一只手臂圈住阮雀，另一只手拿过来手机，“阮阮不睡觉的话想要玩一会儿吗？我叫一个哥哥来陪你玩，好不好？”陈璋的手机屏上是常景的号码主页。

    陈璋不知道他的阮阮怎么了，为什么心智一下回到了小时候，阮雀只有在八岁之前叫他陈叔叔。他的阮阮怎么了啊？为什么就连退回到小时候的记忆，还是这么不开心。

    “不要，”阮雀听到有人要来，一下变得十分抵触，“不要，不要别人进来......不要。”

    陈璋连忙搂住他，不让他再往床边去缩，当着他的面把手机丢到远处，“好，不让他来了，叔叔把手机丢掉了，不怕。”

    阮雀红着眼睛缩在陈璋怀里，一动不动地瞪着角落，真像只受惊敏感的兔子一样。

    陈璋手轻而有节律地拍在阮雀后背上安抚，他低头贴着阮雀，一秒不移地留意他的神情。可阮雀浑然无觉一样，陈璋的凝视和落在他头发上的亲吻，他都没有反应。

    就在陈璋的心已经揪成一团的时候，阮雀忽然开口道：“为什么我是兔子啊？”

    “......阮阮不想当兔子吗？”

    阮雀摇头，“不想。”

    陈璋小心地开口，想要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那阮阮想当什么？”

    阮雀对着空气眨眼睛，迟钝地出声，“我什么都不想当......我害怕。”

    说完阮雀又摇头，自我否定道：“不是害怕，是这里......这一片，不舒服。”

    他指指自己的脑子，又画了圈在自己胸前，指完他把脸偎在陈璋怀里，喃喃补充着，“特别不舒服。”

    “叔叔知道，”陈璋在他的额头和发间一下一下地亲着，“叔叔都知道......”

    陈璋的语气让阮雀相信他是真的知道，于是他点点头，像是放心了一样地靠住他，木木地发呆，眼泪含在眼眶里，时不时落下一滴。

    陈璋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下来，手指有些不稳，他害怕，是他害怕，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一只碎娃娃。不会向自己索吻，不会向自己发脾气，连病理性的伤心都描述不出来的碎娃娃。

    他不敢再放任这间屋子的沉默了，他怕阮雀就这么沉沉的在自己怀里碎开，“阮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吗？”

    阮雀愣愣的，眼睛没有转动，却聚焦起来。他听进去了。

    “还记不记得叔叔讲的那只大灰狼？”

    阮雀点点头。

    “就是因为它现在偷偷跑出来了。阮阮是所有不睡觉的小孩里最漂亮的那一个，他试图把你抓走，所以你才会不舒服。”

    阮雀抬起头，眼睛找到陈璋，“......那就让他把我抓走吧。”

    陈璋沉默起来，他抬手帮他把眼泪擦去，才问道：“......为什么啊？”

    “让他把我吃掉，让我死在他肚子里，这样就好了。”

    陈璋的眼神变了变，一抹难过的情绪涌上来，转瞬间就可以弥漫整张面孔。陈璋定住神，把它压了下去，“这怎么会好呢，阮阮。”他轻声说。

    “死掉了就好了，有人跟我说的。”

    “谁跟你说的？”

    阮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人，说死掉了就不难受了，就好了。”

    陈璋握住他的那只手，握住了才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变得比他还凉，于是他松开，换成把阮雀紧紧抱在怀里，“不是的。”

    “不可以，阮阮，不可以。”

    “为什么爸爸可以死，我就不能死？”阮雀不喜欢陈璋这么多的否定，他觉得不公平。

    “......因为叔叔很废物，”陈璋交颈抱着他，喉咙滚动着，“叔叔没办法一个人......”陈璋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贴住阮雀脊背，像一座山塌下来。

    “那叔叔和我一起死呢？”阮雀问他，摇着他肩膀。

    陈璋在他身后深深皱起眉，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撑起身来，来到阮雀身前。

    “阮阮，”他看阮雀的眼神很温柔，很仔细，“人死了就化灰化烟，到时候，叔叔没有办法抱阮阮，也没有办法亲阮阮了，连想看阮阮一眼都做不到......”

    阮雀了然地点点头，眉心像是在思索“那该怎么办呢”。

    陈璋看着他，看着他专注地动着脑筋，就像一个大人在陪孩子玩迷宫游戏，陈璋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带起一点弧度，他专注地看着他的阮雀。

    阮雀也看着他，抬起手来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叔叔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