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长诀_第四十六章 蓼彼萧斯, 零露湑兮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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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蓼彼萧斯, 零露湑兮 (第1/1页)

    顾玦安静地坐在车厢里闭目沉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疾驰的马车终于渐渐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尚未停稳,便听到车厢外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尽殷勤的招呼:“顾中书屈尊驾临寒舍,在下诚惶诚恐,荣幸之至!”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只差没闪着舌头。

    听得顾玦登时攒紧了眉峰,脸上浮起一抹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仆役掀开车帘时却又立马改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和蔼神情。情绪转变之流畅熟稔,若是旁人亲眼得见,想必也要叹为观止。

    他正了正衣冠,踩着脚踏走下马车。

    杜曙早已毕恭毕敬候在门口多时了,一见他露面,急忙大步迎上前深深一揖,一脸谄笑:“晚宴已经备下,只等中书大人入席。”

    顾玦回以彬彬一笑,礼貌地点了点头,抬脚迈入那扇朱门之中。

    一举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原以为这杜司空出身显贵,家中资财数以万计,势必会把府邸修建得堪比帝台阆苑,不料此处屋舍看上去朴素无比,粉墙灰瓦,一砖一石皆是寻常用度,并无逾越,与民宅几无二致。

    转念却想起杜曙家宅本来安置在离宫城仅百丈之遥的御街上,此番邀他赴宴却特意差了府上车夫将他送来城南的朱雀街,那么想来此地不过是个不入主人青眼的别院罢了,又何须费工夫多作收拾。

    更何况他与杜曙素无交集,一朝入为内官即受人宴请,想必是有事相求,行动自然得掩人耳目,不宜张扬。

    入席落座后,宴乐即时开始。

    丝竹声起,舞姬踏着莲步从堂下次第排入,云鬓雪腮,婀娜生姿,转身时罗裙水袖翩跹翻飞,身段软若无骨,体态轻盈如燕。若无十数年的台下工夫,断断练不成如此精熟的技艺。

    当然,若无雄厚非凡的家资,也断断豢养不起如此美艳灵动的歌舞伎。

    杜曙端起手边的金杯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来回把玩着手上的麈尾,半是感慨半是炫耀地向顾玦吹嘘着这些舞姬如何百里挑一,身价不菲,他调教起来如何劳心费神,言语间颇为自得。

    大灾之世,底下万千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苦苦挣扎于尘泥之中只为求得一口残羹冷炙。却有人日日笙歌醇酒,珍馐美馔,纵情挥霍着唾手可得的权力与财富。

    顾玦强忍着不怿扮起笑脸随声附和,心中厌烦无比。

    他宁愿和十个柳摇有来有往地打上一天嘴仗,也不想和这种脑满肠肥的国之蠹虫产生半分交集。

    若不是看在此人位居三公,于朝中也颇有些人脉,将来或可对主公的霸业有所助益,他根本不屑于赴此邀约。

    酒过三巡,眼见杜曙还是没有停下来谈正事的意思,他实在忍不下去,将手中杯盏往桌上“啪”地一放,漠然道:“杜司空,顾某公事繁忙,您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

    杜曙正说得兴起,不料骤然被他打断话头,霎时一愣,却也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悦,只是低着头尴尬地笑了笑,面露踌躇之色,半晌后才抬起手挥退舞姬和乐师,转头望向左手边的一扇十二折云母画屏:“蓼萧,出来拜见中书大人。”

    语气冷硬得近乎严厉,全不似与顾玦交谈时那般谦恭和顺。

    话音刚落,一道纤长的人影倏地从屏风后方闪了出来,快步走到顾玦身前屈膝下拜。

    顾玦不解地皱起眉头,正欲张口询问,话到嘴边,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重又咽回了腹中。

    这人长了一张令他十分厌恶的脸。

    倒不是因为他的面容多么丑陋骇人,而是他那双眉眼,顾盼之间竟有七八分像极了柳摇。

    这也使得顾玦瞬间明白了杜曙今日设宴的用意。

    数日前的元会上,傅节置邦交礼仪与天家颜面于不顾,当着两国君臣的面,堂堂一国的大将军如个深闺妒妇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匈奴单于言语相激、争风吃醋。

    而祸水源起之处,竟在大将军麾下一员不起眼的幕僚身上。

    风声传出,一时间世人皆知柳军师不光是大将军心腹宠臣,更是这位一手遮天的权臣嘴边一块不容任何人染指的禁脔。

    眼下,司空杜曙家中却养着一位容貌肖似柳军师的乐师,这事若是传进了大将军耳朵里……

    顾玦勾唇冷笑:“杜司空,您这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杜曙连声喊冤:“中书大人有所不知,蓼萧是我十二年前从一户往南边避乱的程姓人家手里买来的,那时莫说是柳摇,便是大将军还不知窝在何处韬光养晦呢。谁知这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顾玦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眼睛抬也不抬:“此等贱奴,草草杀了往园子里一埋,又有谁会知晓其中底细。杜司空找我可是打错算盘了,我与柳摇素来不和,这张脸我看着就烦,一股子狐媚惑主。”

    “中书言重了,其实您并不是讨厌这张脸,”杜曙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反先前的谨慎谦卑,一字一句缓缓而道,“您只是恨他夺走了大将军的心魂,动摇了他的底线。大将军为人一向果决狠辣,刚正严厉,却因柳摇屡屡失态;平日里百般放任也就罢了,如今竟还为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您心中所恨,不过如此。”

    顾玦目光阴沉,一语不发地盯着地面,握杯的手捏得愈发紧了,指节渐渐透出青白的颜色。

    见他有所动摇,杜曙笑吟吟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蓼萧身边,钳住他的下颔迫他仰起脸来,指腹狠狠碾过那瓣嫣红的下唇:“这情爱之事上,男人的心岂有从一而终的?中书恨的是那个人,而非这张脸;可大将军所爱的,保不齐也只是这张脸罢了。何不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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