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旅行和剧本 (第2/2页)

一张神情古怪的脸。梁艄寒一转头，那人突然抓着他头发把他的脸往车窗上重重地砸，下了狠手，血刷地流下来，糊住眼睛。梁艄寒脑子发懵，那人把他拖进车里开始解裤链，梁艄寒抡起螺丝刀往他大腿上扎了一下，两个人在车里撕扒起来。后来报警了，店里没监控，对方反咬一口说他性sao扰和殴打顾客，他骨头硬，跪不下去，死活不道歉，为这事差点儿蹲局子，最后赔了六万多。梁艄寒把半年工资扔给师傅，一声不吭就走了。

    到现在额头上还留着一道疤，歪歪曲曲的，不好看，碎头发遮着了。梁艄寒不确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似乎没有具体的应该拼一把的目标，很多事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做了就单纯只是做了，干巴巴的，挤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他恍惚间听见宓楼问他：“你以后想和我去旅游吗？就咱俩，没有别人。这些年攒的钱也够花了，哪都能去，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什么都听你的。”

    梁艄寒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嗓子里滚出来，在颤抖。他说：“想，我想。”

    旅行日程安排得够满，时间也紧张，准备时间满打满算才不到两天，一晃就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在飞林芝的飞机上。

    凌晨五点，梁艄寒昏昏欲睡，宓楼把折叠背包放到架子上，动作很轻，梁艄寒知道他背包里除了电源证件就是单反相机，不是特别高档的那种，外壳磨损得很严重，应该用过不少年了，挺显旧，梁艄寒晕晕乎乎的，总觉得应该给他买个更好的。

    他逗宓楼说这回算公费旅游，宓楼还真就按旅游的全套标准准备的，拍片的事半点儿没放心上，贺导看着他俩都气乐了。

    梁艄寒头疼，戴上眼罩想先眯一觉，助理从后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剧本交给他：“别睡了，起来干正事。”

    梁艄寒抹了把脸，说道：“好嘞，这就醒。”

    他递了一份给宓楼，宓楼接过去，交叠着腿，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剧本。

    剧本的设定非常简单，封皮上甚至没印片名，背景很模糊，大概是然乌来古那一带的无人区，景色优美，人烟稀少，很有观赏价值。梁艄寒饰演的角色是个叫周柏声的英俊男人，年轻气盛，喜欢走南闯北，某次旅行途中遇到了一个叫栾崖的男妓，两个人一见钟情，上了床，后续接的是一段无波无澜的公路情色片。

    梁艄寒看了几分钟就把剧本放下了，他喝了口水，对贺导说：“给我看看你原版的剧本。”

    贺导和他隔着两个位子，摘掉眼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梁艄寒又重复了一遍：“给我看看原版剧本，我知道你手里的不是这个，你直说吧，最后希望得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片子。”

    宓楼的眼神抬起来，看着他，又落下去。贺导简单地点点头，把笔记本转过来，递给他，梁艄寒接过来，坐直身体，慢慢划着屏幕。

    “我很久之前拿到过一个好本子，写得很精，经典公路犯罪片，可惜后来没有后来了。”贺导说，“被毙掉的理由还不少，色调太黑，脱离现实，同性恋题材，有疑似民族歧视成分，非商业主流，编剧最终崩溃了，决定放弃这个本子。我接手以后思来想去截选了其中一部分感情戏，朋友说我把本来的高度给拉低了，我不觉得。我从来就不觉得这东西还能分出个谁高谁低，拍片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发现男友出轨的第三个月，矛盾不断，周柏声乞求过，下跪过，最终在一次争执中被愤怒和嫉妒驱使着掐死了他。周柏声天生表演型人格障碍，感情缺失，反社会心理，杀死男友后不仅没有任何负罪感还将尸体用胶带缠死装进行李箱、藏在一间废弃车库的电梯井里，然后以长期休假为由独自驾车离开了生活已久的城市。

    周柏声此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狂欢，只是逃离，他沿318国道去到然乌来古，车子意外抛锚，迫不得已背包徒步进入无人区求救，在无人区一家私人旅店里过夜，睡到半夜，有个自称栾崖的暗娼摸黑爬上了他的床，周柏声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家专宰过路客的黑店，周柏声拿匕首捅伤了杀猪盘的伙计，偷了一辆越野跑路，没想到房间里的妓女偷偷上了车，周柏声只好带他一起走，天亮的时候终于看出他是个穿着裙子的漂亮男人。

    周柏声停车，冷漠地将他赶了下去，打开后备箱，里面全是毒品、违禁枪支和活剥下来的血淋淋的猞猁皮，周柏声自知惹上了一个犯罪团伙，又在无人区里迷了路，酷热严寒，食物紧缺，只有栾崖可能带他从这种绝境里逃出生天。周柏声本就性格扭曲，毫无心理负担地欺骗了他，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可怜的谎言骗取他的同情心，一点点引诱他为自己洗脱罪名。

    剧本的名字叫《然乌来古七天》，全篇充斥着血腥、性、死亡和暴力，混乱与罪恶沉没在然乌来古的辽原里，雪白天地间一个不详的污点，人物色调灰暗，剧情沉重、步步紧逼，仿佛车子被慢慢推到悬崖边，岩石开裂的碎片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梁艄寒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其中一幕，那个镜头是：

    周柏声的脸颊上沾着血迹，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朝栾崖明媚地笑了，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我救你，我带你跑，我们都能离开这里，”周柏声说，“你也救救我，你可以救我的，你不救我我就死了，求你救救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