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东客 (第1/2页)

    血，到处都是血。

    金樽相接，红烛垂泪，这里似乎还笼着蜜饯、红枣绵密的甜香，如今尽数消湮在浑浊浓郁的血腥气中。

    “你欺我辱我、轻我贱我，从月下十八年起没有哪一天是放过我的，临深，这样的怨仇，你让我怎么放得下？”

    那人语调轻轻，娓娓道来，可话中阴冷如附骨之疽，让人浑身僵冷。

    临深感受着心口彻骨的寒，又听着这明明白白的话，不禁想笑。

    可惜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心口横过的剑再次深入，丹田碎裂修为尽毁……

    先于前堂拜宴宾，现落新房理糊账。

    冷冰冰的剑成了支撑他的唯一物件，最后就连剑也拔出，小公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临深穿着新婚嫁娶的红衣，上面还绣着金色凤纹，尽数为血染透，真真再见不了其他颜色。

    下巴为白玉般的指腹抬起，那只手食指根下生了一颗小痣。他顺着那手指看过去，看到的是白衣青年笑吟吟的面容，还有一旁冷漠旁观的红衣剑主——

    半个时辰前与他一同拜堂的人，如今拿着剑毫不留情的弄死他。

    白衣青年继续张口说了什么，可临深听不到了。

    堂景七年。

    三月初春，夜雪尚深重，清晨阳光照过，即使冰冷雪色也融了暖意。

    凌霄，扶摇派。

    弟子陆陆续续赶去云台晨练，掌门所在的温柳峰正时召来内门宗长，共商百年一度的青年才俊‘天选’选拔。

    临琛九挣扎着从长梦中清醒，揉着阳xue强忍难受，缓缓睁开眼，大把青丝垂泻于雪白外衫，瞳眸深深如墨，如漩。

    他看到青玄玉搭成的宫殿地面，看到对面安坐的几个模糊人影，最后听见一道暖玉落清湖的男声，骤然响在身边。

    “小深，此次天选，你可愿一试？”

    临琛九不大清醒，下意识寻声源望去。

    只见视线划过层层青玄长阶往上，最后落在一名看着不过二五的俊美男子身上，这人身上似乎自带温良的气质，让人一见便想与之亲近，面含三分笑，质如江水，又如轻柳。

    临琛九盯着那张熟悉的人脸，陷入沉默。

    温怀风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壳子里就换了人，他把这短暂的停顿当做迟疑或是拒绝，笑容一时有些淡下来。

    很快他又道:“小深不妨一试，就算拿不到名次，也算得上不错的历炼，没人会说什么。”

    这话可是把能给的台阶都给了，再不答应就有些不礼貌了。

    临琛九也是再不发现这人是在跟他说话就不礼貌了，感受到身上钉了无数道视线，他快速整理好当下境况，没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

    点点头，应下:“我明白。”

    ——‘天选’嘛，简单的。

    温怀风拿起一旁的茶盏，一拢袖正欲掀盖，听见应答略微有些意外，他多看一眼，倒也没再问，笑道:“好，量力而行，别给自己更多压力。”

    这话就长辈的身份而言，称得上和蔼可亲，却让临琛九鸡皮疙瘩起一身。他与这人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心口不一，于是怎么听都是nongnong的敷衍。

    议事冗长，之后临琛九全程放空，忍着脑子里混乱的记忆激战，中途实在受不住借口先跑了，殿里边有哪些人看都没看。

    刚恢复意识，一时半会根本反应不过来，能回答出一个问题都算他没死出问题。

    临琛九脱离危机，他立马出扶摇找了个僻静的山，开始整理思绪。

    理着理着，就开始想死。

    也是，换谁死了八百年还被唤醒，都会心态爆炸，他现在还没死，当然是因为——

    他死不掉。

    临琛九麻木脸。

    这事说来话长。

    当年因为一些事，同上古羽妖一族借走他们的传承信物盘玉一用，后来归还时，又象征性以盘玉订契承诺。

    ——若有一天，羽妖一族携带盘玉之人需他出手，那么他就是死，也一定会从地狱回来把事给办了。

    他这话本来就夸张了，只是为让承诺显得更诚挚。谁能料到，他现在居然真的从地狱里回来了？！

    这告诉我们，话不能乱立，万一哪天就遭报应了。

    青年拎起系在腰间的青色玉佩，冷白的指尖左右摩挲一下，唇角敷衍的扯了扯。

    青玉莫名附上一层雪霜。

    誓言实施的具体尚且不知，但他于迷梦中时，潜意识隐现的一句话倒是让他印象深刻。

    ——事不结，人不死。

    有关这具身体的梦都模糊得不行，这句话倒是反反复复。

    所以说，这身体主人诉愿一日不结，他就一日不得解脱。

    啧。

    还真是冤孽。

    青年穿着单薄，天上似乎又要下起雪来，他凭空一抓，一把雾朦的长剑化于手中，手背青筋崩起，冷白指尖因用力摁出红。

    他再转手一甩，剑猛地刺穿右侧的梨树，以及背后藏着的无声无息的血兽，树受挫，白花顿时扑簌簌往下落，掩埋了惨淋淋的恶兽尸体，剑再次归于风雾。

    青年拢了拢狐裘，身影渐渐走远。

    听说之后有修者来此地猎杀妖兽时，竟发现方圆百里之内，梨白漫漫，邪物尽死。

    临琛九花了两天时间发泄火气，又花将近三天的时间整理了梦中关于身体主人零零碎碎的记忆，大概得知这人是扶摇派折酒上尊座下大徒弟，扶摇首席大弟子，姓临名深字子久，居芜清峰山腰小楼。

    这大抵也是他为什么一界弟子却能参与进长老议事的原因。

    记忆零散且模糊，他也不能完全确认那些故事的时间排列，但大体得知临深是在新婚之夜被新夫和手上有颗痣的白衣人合谋杀的，但那白衣人说的话又极容易让人误解，于是真真假假，临琛九根本理不清。

    话说又一届天选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年。

    之后又查探一番识海，临琛九发现临深的意识居然还在，只是因为过于虚弱，缩得极小，差点忽略。

    这是极好的消息，他总算不用一个人摸瞎撞墙了。

    不过，临琛九疑虑依然压得很重。

    临深，这个照理说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回到了生命中的先前节点……

    要帮忙报仇不一定需要上人身，盘玉大可以把他直接召回来，要上人身且两魂同时存在，古往今来也只有一种方式，叫共舍……

    仅凭盘玉，真能做到如此境地吗？

    若能，那只能称赞上古神物果真不俗。

    若不能，只会是人为。

    而逆转时空，何其恐怖。

    他这方还在想着事，房门却传来敲声，还伴随着小孩稚气装老成的“首席、临深师兄、临师兄……”叫了个遍，最后气急败坏大声嚷嚷，礼数什么飞到九霄云外。

    “折酒尊上在芜华殿等你哪！”

    “临深，你吱个声儿！快出来！”

    “……”